何叔把桶拎出水槽，说这话说的也不假，我这辈子就想有个姑娘，可我家那死老婆子，生一个是个蛋，生一个是个蛋，没把我气死，我有心再卖点力气，可是不行了，世道乱了，家里那两个蛋蛋总比姑娘能扛事，我也就认了。现在世道好了，我再想生，老婆却把门关了，咋说也不让了。还好有瑛子，要不然就像你说的，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。

她自打那晚的事情发生后，她是早就已经横下了这条心；自己生是凌家的人，死也要做凌家的鬼，绝对不能让家里人跟她蒙羞！当然，这时母亲跟姐姐妹妹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三妮也不想告诉任何人。但是她也知道瞒不住，自己平素一直很准的例假经期这个月没有来！三妮这回是豁出去了。

家里的气氛依然凝固得近于雪封冰冻仿佛。饭桌上放着几碗一口未动的饭。桌子的正中摆着一盘烧鲫鱼，青黑油亮，显得十分惹眼。姚强绕在桌前不时用手指沾着汤汁，吃在嘴里津津有味。母亲依旧习惯地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。

母亲的面容凝重。二妮和传海坐在炕梢，都似有话要说。

周明懒散地躺在炕头上看着家里的人。四妮和三妮坐在桌前，两人都低着头三妮不时地用手拍着妹妹的臂肘，以示安慰。二妮手捧四妮的期末试卷，担心地看着母亲。母亲严厉地看着四妮，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？

二妮走到母亲身边蹲下。然后扭转脸看向四妮，是啊老四，期中和期末前后就只差两个月，你这成绩的起伏怎么这样大，啥原因？说着走过去爱惜地拉了一下妹妹，又说：“你跟妈说说你这回是咋考的？”四妮无助地摇着头：我不知道，我尽力了。二妮问：“你们今天开了班会老师怎么说？”四妮涨红着脸，老师说以我期末的成绩，过年想考会有相当大的难度。母亲这时才抬爱眼看向这个犹带稚气的老闺女，问：“那你是咋想的呢？”四妮闪躲着母亲的目光，迟疑着，吃不准该如何回答。

周明躺在炕上不以为然地说：“要我说你就考个技校得了考什么大学啊？考了技校可以早点工作早点挣钱，那多好！读书有啥，累不死也得累得像个老巫婆似的！何苦……”四妮恼恨地瞪了周明一眼。二妮却已抢过话头儿，说：“你自己不爱读书少说别人。要我说就算咱再复读一年，也一定要考大学。”四妮听了不由感激地看着二妮。二妮拉起四妮的手，说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，你一定行的。姐相信你。四妮迟疑地看向母亲。

母亲终于打破了沉默，说二丫头说的对，现在可以高考了，咱学到那儿了为啥不考？你若真能考上，你父亲的在天之灵说不定得多高兴呢。要妈说，咱考！四妮看着二妮，我能行吗？二妮坚定地说：“你一定行。”

大院沸腾着。一台四喇叭的录音机摆在院中最显眼的位置。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。儒成叔拿着扫把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扫了遍。马姥姥坐在她习惯了的那块大青石上，嘴里咬着红姑娘。今天何叔穿了一身新衣，显得特别精神。

何叔见人先笑，青虚虚一张新刮的脸，让人觉得他今天有非常大不同的喜事发生，那是一种忍抑不住的兴奋。何叔走东家蹿西家，忙不停。每到一家，何叔嘴上挂着的都是同样一句话：一会儿到我那儿去喝瑛子的喜酒！别忘了，一定得去啊！几个小孩子在后跟着他起哄。

何叔拎着水桶走向水房时，迎面看到才清扫过院子的儒成叔。何叔见人先笑。儒成叔忍不住上前来打趣他，老何，这下你可赚大发了！何叔没听懂，打开龙头，任由水放到桶里去，然后回头愕然地看着儒成叔。我赚？赚个屁！儒成叔把扫把往墙边一倚，你小子别得便宜卖乖，你想想你家就两个儿子，如果没赶上瑛子这档子事，怕是你这辈子也过不上这“送姑娘”的瘾。何叔这才听明白儒成叔的话，关上水龙头，点着头笑。